2013年4月26日星期五

尋找粉紅色屎屎




  對香港的七八十後而言,粉紅色屎屎比起利東街天星碼頭,可能是更親切的集體回憶。那塊粉紅色屎屎,總是掛著一臉歡顏,被一個戴著大眼鏡的女孩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在快樂的天神村遊走。沒錯,我在說的,是日本漫畫《IQ博士》中的粉紅色屎屎。




  自從有了這部漫畫,我們才發現屎屎其實可以很可愛。有一集《IQ博士》便是以屎屎為主角。故事說屎屎要找回家的路,他們還以為軟雪糕是同類,雪糕車卻不是他們的家。他們哭了,最後小雲把他們帶回家裡的廁所。結局屎屎在座廁裡徜徉,多快樂。

  成長,會否就是不再相信世上會有微笑的粉紅色屎屎?會否就是不能相信,在座廁裡徜徉也是一種幸福?

  隨著成長,我們會漸漸發現,自己和家長、社會間,存有的衝突越演越烈。我們固有的價值觀,被標籤為幼稚無知,要踏入另一邊的世界,便需要接受洗禮,才能獨當一面。然而,洗禮卻不是同化。總應有這麼一個緩衝區,提供一個思考空間,讓我們摸索自己想成為一個怎樣的成人。

  在教員室總會聽到不少長嗟短嘆,滿腹牢騷。老師們最常抱怨學生不受教:「真係火,講極唔聽,佢地係死蠢定聾鬼左丫?教佢地真係谷鬼氣!真係唔知佢地第時大個可以做得D乜!」然後三數個附和者,趕緊圍攏起來,紛紛分享學生惡行,叫苦連天。

  當然,我何必假仁假義假道德,說三道四是每個辦公室的常態,教員室也毫不例外。無論如何,總也需要一個舒緩壓力的方法吧。有時候,我也會加入戰團,與大家一起為學生蠢事捧腹大笑,或是咒罵兩句,一笑(或小)後泯了恩仇,還是乖乖地去批改錯漏百出的習作。但有些人卻越呻越痛,久久無法釋懷。成人世界的無奈,就是區區五斗米便折了他們年青的腰,憤慨的靈魂自此成了腰間頑疾,生活每個委屈都讓他們更見傴僂。自此抱怨漸成習慣,生活是「逼良為娼」的黑手,害他們要淪落火坑,受盡煎熬,工作僅有的快樂和意義也給燃盡。

  成年人的快樂,也許都是「製造」出來的。有些人眼中的世界漸漸變成一堆屎,沒有美,也沒有希望生機,諸行皆苦,見山是屎,見水也是屎。

  有時我會擔心,如果我是一個拒絕快樂的老師,會讓學生看到怎樣的一個成人世界。快樂好像成了天真的代名詞,只有一杯苦澀的咖啡才好算成人的滋味。曾經有同事對我說,真羨慕我是個長不大的人,永遠笑口常開。學生也說,我不像一個成人,因為我很孩子氣,為一點小事也可感動,或是笑個不亦樂乎。孩子步往畢業的階梯,會否也是快樂的墳墓?不知何時開始,這分明扭曲的價值觀,反而成了鐵一般的事實。你說粉紅色屎屎是快樂的,一盆冷水傾盆而下,告訴你屎就是臭和髒,別無他意。

  成人就是知道世上沒有粉紅色屎屎,蠢笨的學生注定做社會基層,「將勤補拙」是笨驢上前方掛著的一根乾癟蘿蔔,只為讓它繼續勞動。人總要明白自己有多少斤兩,安於天命,接受現實,才好說自己長大了。香港電影《金雞》便有一句經典對白:「唔好提舊時,舊『屎』沖左落屎坑啦!」舊屎,本來便是不堪回首的。如若要眼睜睜看著粉紅色假象層層剝落,不如及早沖落屎坑SAY GOODBYE

  有一陣子我確實對此感到迷茫,自己也是一個剛畢業的孩子,卻要為另一群孩子緩解成長的衝突。當時我把這些煩惱對同事說了,他當時這樣說:

  「成長,就是把自己一步一步的退後。打個比方,就像小時候,我們玩《三國志》的電腦遊戲,總喜歡用主角漢室正統的劉備,覺得自己可以改變世界。之後我們會用關羽張飛趙雲之流,雖然自己不是主角,但至少是主角的勢力,可以幫忙改變世界。再後來我們會改用孫權、周瑜之類的他國勢力角色,相信自己雖不能一力改變世界,但還是有點事可做。最後,大家都不再玩《三國志》,因為,原來大家連廖化也不如。而且,盡管我們怎麼做,這終究是一個遊戲,魏晉的最後勝利,終究還是改變不了。而我們為人師的,也是要教孩子漸漸退後,接受落差。」

  我聽後細想,才發現我從來沒有完成過一次《三國志》的遊戲。原來我沒有稱霸的野心,我想改變的,從不是世界,而是自己。如果我只是一個廖化,我會因為自己不可能成為劉關張此等英雄豪傑而選擇後退隱沒嗎?還是當「蜀中無大將時」,我仍能為勇於作先鋒而感到驕傲?如果一個老師需要教孩子退後,認清現實,那我可以讓他們選擇做一個問心無愧的人嗎?我可以讓他們擁有創造美好生活的信念嗎?

  世上沒有粉紅色的屎屎,但何妨相信既臭且髒的糞便,其實可以跟漫畫中的屎屎一樣,總是漾開快樂的微笑。當屎屎化作肥料灌溉一片花田時,它改變的是自己,也是一方小小的世界。

2013年4月9日星期二

“You jump, I jump.”







"You jump, I jump.  Remember?"








  早前經典電影《鐵達尼號》(Titanic)重新以3D包裝上畫,面書即時刮起懷舊風潮,大家紛紛翻箱倒篋,找回「那些年」的電影票根,與新的票根一起對比拍照。這「鐵達尼時代」正值本人十三、四歲的時候,少女情懷初發,一艘鐵達尼撞的不是冰山,反而直直把那「發姣總掣」撞得飛脫,一發不可收拾。「嘩,好靚仔好浪漫好激情好感動好想喊仲好想女主角係我呀!」當年三小時的電影票價要六十元,我和一眾友人足足進場看了三、四次,對刺激電影市道功不可抹。該電影的名台詞 “You jump, I jump.”更一直為我們所津津樂道。當然,說穿了,也可能是因為這群少女英語程度有限,只聽懂了這一句。

  那時候,真的很嚮往這種義無反顧的感情。你跳,我也跳,我們是命運共同體。如果你要做傻事,我也跟著你去了。這一跳,既付托上深情,步履卻是多麼輕盈。只是,關於「跳」的話題,隨著日子過去,亦開始變得沉重。

  二零零六年一月,我面臨大學畢業,尚未決定應不應走上教育這條路,便發生了一件令全城教師震怒的事件。當時接連有兩名教師跳樓身亡,普遍輿論認為這與推行過急的教改,令教師壓力不勝負荷有關。當時擔任教育統籌局(現為教育局)常任秘書長的羅范椒芬,在回應傳媒提問時,卻說了一番驚世涼薄的話──她指出現時很多學校也在推行教改,兩位教師的死與教改相關的證據不足。若真如所述,那為何現在只有兩名教師自殺呢?言下之意,人還死得不夠多,所以請大眾不要「以偏概全」。姑勿論這女人是否傳說中的科學怪人,人頭內塞進豬腦,身上又配了狼心狗肺拼湊而成,這番話確實響起了警號。那些官員當然不明就裡,因為狗只知急了會跳牆,尚不知原來人給逼急了,縱身一跳,就是無底深淵。

  我不知道兩位教師的死是否有關聯。據說一個原來便有尋死意向的人,在猶豫不決時,若接觸到此類訊息,這很大機會便成了「助力」。那刻我忽然回憶起“You jump, I jump”這句台詞,不敢再想像下去。

  結果我還是踏進教育界了。沒有什麼崇高的理想,只單純地想學以致用而已。我只能安慰自己,哪一個行業都有逼迫,因為這便是生活。

  很多人會把教育歸類為「聖職」。當然,從事聖職的也是凡人而已,它可以提升部分凡人的境界,卻無法改變其本質。面對不公平不合理的工作要求,實非單純依靠信念、理想便可克服。坊間常以「食得鹹魚抵得渴」作為推托,對受壓者漠不關心,變相也是一種施暴行為。

  這幾年,偶爾也會讀到一些教育界同工自殺的新聞。對我影響最深的,則是三年前的一則。那天,報道提到與我同年的女教師在校園內跳樓自殺。一個剛從大學裡畢業不久的年輕女孩,在電光石火間,已成了橫陳的血肉。如此震撼的新聞,一大清早已引起網上討論區的關注。我清楚記得,當時有人如此評論事件:

  「搞錯呀?佢教書好心有D道德,要死都唔好o係學校跳,行遠D嘛!」

  「呢D叫『死控』呀!佢o係學校跳先絕,累到學校而家一身蟻!間學校呢鑊死硬啦!」

        「一個教育工作者都唔珍惜生命,點做學生榜樣?」

  一個在人生角力中慘敗的年輕生命,最悲劇性的命運,是蓋棺後仍被一番唇槍舌劍鞭屍。人們只看到她死亡的種種不該,卻有意無意忽視種種無奈。自殺者輕賤生命,然落井下石,不作支援者,又算是什麼?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位女教師是朋友的中學同學。念書時的她樂觀、積極,沒有人能夠預視,將來她會站到校園天台,縱身一躍便終此一生。她也許是個不負責任的老師,但誰來扶助她未完的責任呢?是不是因為她抵得了鹹魚的渴,便沒資格奢望別人遞來的一杯暖開水?

  女孩的死被框在報紙一角,又何嘗與我不接近呢?我們同年一起捱過會考、高考,然後光榮地勝出人生的一仗,成為被寄予厚望的大學生。畢業後大家一起投身教育界,發現這行業的艱困,課業的繁重、非教學工作的轉嫁、教改的愚昧,還有一群被家庭遺棄給學校的孩子。起始我們幾乎以為自己是超人,可以用年輕的魄力解決一切,然太多的徒勞無功、冷嘲熱諷,最終令一切楝毀樑摧。我從沒萌生過死念,但我幾乎以為,我下一刻便成了這女孩。

  那天我踏進課室,一如以往地向學生訓話,然後機械式地授課。師生之間,大抵各有心事,但從走進課室一刻,倒數計時器啟動,大家即時進入備戰狀態,各有各的難處,也得和血吞掉,先上課再說。下課後,兩位女學生,一臉羞澀地把兩張摺疊整齊的紙放到我的手上,我還未來得及意會,她們已壓下聲線說道:「Missie,這是我們分別寫給你的信,請你一會再看。」又畏縮地匆匆回到座位。我遠遠朝她們笑了笑,以表感謝。

  信是她們上課時一起寫的,原來她們看到我沒精打采的,便給我寫了一些關懷的話。其中一個女生在信末寫了這麼一句:「老師,我們很怕你和今天報上那個Missie一樣跳樓自殺。」信就這樣戛然而止,我當下有點鼻酸,想起那個輕生的女老師,如果曾經有一群稚幼的孩子跟她說過這樣的話,她或許便不會走到學校的天台上了。

  我提筆給她們寫回信,寫了這樣的一句話:「只要我能成為一個很愛你們的老師,我便不會死的。」我不是超人,我會累垮會無力會心灰,可是看到學生憂心的眼睛,我會明白,最極致的愛不是犧牲生命,而是咬緊牙關活下去。生命獨力難支,我不知道輕生女老師真正的死因是什麼,但我希望她給我留下的,是活著的理由。

  我又想起電影中“You jump, I jump.”的台詞,同生共死的愛是令人感動的,可是電影結尾,當男主角知道情況決計不容許兩人同生,他把生存的機會讓給了女孩,並且說:

You must do me this honor...
promise me you will survive...
that you will never give up...
no matter what happens...
no matter how hopeless...
promise me now, and never let go of that promise.”

  我想,只有能耐得住悲傷,把電影看到結尾的人,才有機會讀到這句更觸心的台詞。

2013年2月5日星期二

脆弱有時




這幾天我切實地思考有關「脆弱」的問題。 
到底要到了什麼年紀,才能坦然接受他人的脆弱呢?
還是這本來便與年齡無關,接納與否,全基於你對那人的主觀好惡?






中學時的我已十分倔強。 
記憶中我總難以接受他人的脆弱,更憎惡以脆弱為名傷害他人的傢伙。
「因為我脆弱,所以我胡亂發脾氣。因為我脆弱,所以你要時刻伴在我身邊討我歡喜。因為我脆弱,所以我只能被照顧。因為我脆弱......
無數藉口讓人心寒,記憶中與朋友吵架,也多是基於這種理由。

那時多次遇上想將我獨佔的女孩子。
(
竟然沒有麻甩佬!)
那些女孩子的共通點,便是假若你跟她關係要好起來,她們便會開始妒恨你其他朋友,為了你的眼光並不只落在她們身上而鬱鬱寡歡。
這時我應帥氣地對她們說「抱歉,像我這樣的神人,不可能是你能獨佔的」嗎?
噢,任我臉皮多厚,這句話最終我只對臭植說過,哈哈哈。
我只能與她們開始保持距離,不想她們繼續誤會,我們是彼此的唯一。
然後她們開始情緒失控,寫一些恐怖信放在我的抽屜。
什麼是恐怖信?
諸如「你知道我真的很重視你嗎?其實我真的不喜歡有時你會跟XXXOOO一起而忽視了我。還是你覺得和她們在一起較開心?難道你和我在一起就不開心嗎?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你知道我近來一直躲起來哭嗎?為什麼你開始避開我呢?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我可以改的,但請你不要不理我......
問我大量知不知道,其實我不想知道。
請隨意斥罵我是負心漢,收到這樣的信,只會讓我更害怕她們。
曾經一度我以為我是感謝她們的,但說穿了,更強烈的卻是恐懼和自私,我既無法付出同等的感情,長此下去只能成為辜負他人的賤人。

那時,我狠狠地拒絕了她們的脆弱。

後來,又曾跟友人因公開試後遺症吵過。
會考後,我鼓勵一位好友要早早振作步署後路預備重考,結果她生氣了。
我不明所以,我是真心為著她好的。
她說她可以為我升上中六而高興,但請我不要逼她重考好嗎?
那一刻我為著被誣陷而委屈,誰不知公開試合格何其重要,我只是怕她錯失了重考的黃金時間。
那時,我狠狠地拒絕了她的脆弱。

後來,我又遇上形形色色的人,有著各種各樣的脆弱。
我仍然無法接受,甚至因此割蓆絕交的也大有人在。
也曾試過包容,可終究不行,看到有些人軟皮蛇似的自暴自棄,受不了。
我覺得她們的所謂軟弱是對逆境自強的不幸者最大的侮辱。
世界汰弱留強,有時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有些人偏喜歡走到絕境,我無法阻止,心力交瘁。
本來最不該脆弱的是條件優厚的他們,諷刺的是最無可救藥亦然。

然而,我也漸漸察覺,有些人的脆弱,是對自己的一個讓步,不作逞強之舉,願意面對自己。
只是他們總給這種脆弱一個時限,然後仍然堅強過活。
我心中最珍惜的女孩子,都是這樣的人。
在脆弱時我會擁抱她們,然後一起跨越生命中的痛楚。
至於沉淪者,實在不能怪別人不救他一把,我的手都伸出去老半天了,他們卻視若無睹,彷彿要別人與他交纏著一起被吸進漩渦,才是真正救贖。

後來,我遇上一個男孩子,我喜歡他,但他的脆弱令我很頭痛。
起始會同情他,他是那種外剛內柔的人,別人看他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但其實卻異常自卑。
後來也漸漸受不了,因為他開始妒忌我,向我抱怨,比如「你看別人多看得起你,我卻不被他們放在眼內。我就知道我XXXXXXXX,一定會被忽視,不像你是OOOOOOO,別人都會給你機會......
奇怪他口口聲聲說愛我,卻不為我有所成而高興,反倒比較意識漸重,彷彿做得好倒是我的不對。

友人曾就這件事說我太MEAN了,也許他只是抱怨一下。
但我覺得所謂的「抱怨一下」,是「一鬧泯恩仇」,並非在我耳邊疲勞轟炸的一種。
氣量太少,膽量不足,我比他們更像麻甩佬。
非不能共患難,而是他們的所謂「患難」,都空洞無物。

談起脆弱,我會想起另一位朋友。
他表面很堅強,同事都欣賞擁戴他。
但他卻是典型的水瓶座,表裡不一。
看到他在人前堅強,努力不懈,盡善盡美,在背後卻會有向我訴苦的時間。
每一次,聽到他的失意,我總想盡我所能擁抱他的軟弱,好好鼓勵和支持他。
努力過後的人總有撒嬌的權利。
我也希望自己每次是切實的盡力了,遇有失敗才有所謂的抱怨嗟歎。

我想,我儘管碰釘多次,努力仍是我唯一的信仰。
誠然有太多事根本連讓我努力的餘地也沒有,可是也許我要求的結果,並非當下可見。
我在這件事盡了力卻失敗了,但我明白盡力的感覺是多麼好。
也許「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而我們也只是「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也有云「是非成敗轉頭空」,許多所謂的陰影,都是我們一手編織而成的魔障。
這一分這一秒,有人讓我的人生走了調,我不必裝作大方原諒他,可是總也不能忘了,誰才是演奏者。

我依舊讓我的泥足感受土地,做一個最庸俗的凡人,但至少,我總希望有些肉眼無法看到的東西,可以長出翅膀。

魯迅先生曾經瞧不起閏土的愚昧無知,可是,他到底知道,身為知識分子,與其冷眼旁觀隔絕社會斷層的鴻溝,更應該建造兩者的橋樑。
在我嫌棄他人的脆弱時,那我到底該把自己置於何種境地呢?

我寧願所謂的翅膀,是鍾偉民所說的,我和你各有一邊翅膀,只要我們擁抱,便可飛翔。 

患難與富貴




 




究竟是共患難易,還是共富貴易?









有人說共富貴易,一起吃喝玩樂,當酒肉朋友實在不需考驗。
但當一段關係習慣以物質維繫,心靈的空虛也易於潛伏。
那難不成共患難比共富貴易嗎?
有些人覺得共患難成就感高,彷彿我扶持了你,我便不是那見利忘義的小人,更能彰顯我的價值,因此樂於做這樣的一個角色。
又或是,在患難中,人本來便沒有多大慾望,抓到一個願意與己互相扶持的人,已屬不易,因此日子便易過了?
像白流蘇范柳原,「你對我有沒有一點真心?」本來便是奢侈的提問,亂世裡,再要談真心,日子便過不下去了。

上述的問題,總難有定論。
早前美國戲院槍殺案的報道,提到有三名男觀眾,都是為女友擋子彈而死的。
我很感動,生關死劫,貪生怕死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在小小的電影院中,便有三個男人願意為保護女友而死。
又也許,恰巧是生關死劫,才激發起他們為愛而死的念頭。
否則,也許總有一天他會負了她,然後帶著對她的歉疚活下去。

別人的事,我不知道,而自己的事,許是太近,也焦點模糊。
性格決定命運,環境鋪展命運。
有時熱血衝昏頭腦,當下願意赴湯蹈火,冷靜下來,又覺今是而昨非。
不穩定因素太多,所以我信意志。
而意志本來便是最任意妄為的東西,一向對人不對事。

共患難,總需要主觀情感輔助。
你覺得他的患難是時不與我,命運播弄,你相信兩人協力必會走出難關。
若有一天,你覺得對方的患難是自找而不足惜的,那也是一段關係走到盡頭的徵兆。

有時,我會同情一些人,可是我討厭那些會揮霍別人同情心的人。
他們倚傍別人舔傷口,聽別人說一些安慰的話,滿足了便離開。
過不了多久,這樣的戲碼再次循環不息上演。
我不喜歡看一齣劇情永無推演的電影,更何況是與永無長進的人為伍。
有些人喜歡擔演悲劇,你要不當他的觀眾,可千萬不要跟他共演,否則你比他還可憐,那他的角色還有何意義呢?
除非我心中把對方當小丑看,否則誰忍心看到重要的人受此煎熬?
不是不願共患難,而是患難原是由誰施加的,是徵結所在。
正常人至少會「由地獄又折返人間」,他們卻只喜歡在地獄徘徊不去,陰魂不散。

比起患難富貴,我們最幸運的是,人生更多平淡日子。
甚至平淡得可以親手製造一個悲慘世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