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8日星期六

香港人笑了




  二零一二年九月七日,大家都說,為了香港人的身分而驕傲。

  香港人,真的很神奇。
  
  



  這裡的小市民,平日有著典型都市人的冷漠、計較。每天早上出門,我們習慣低頭。低著頭,我們便不用在睏倦的早晨,也得擠出一張笑臉寒暄。有人說,SmartPhone的出現,讓港人養成低頭玩電話的壞習慣。但大家心知肚明,SmartPhone只是讓低頭變得合理起來的一件工具。我們低著頭走進地鐵站,人潮湧湧,本能提醒自己腳步要比別人快,趕上車上路上學上班,若不幸遲到,怕的不是於德有虧,而是被扣人工被照肺。車廂中黑壓壓的人頭,各懷心事,怕功課做得不好,怕小測肥佬,怕阿姐心情不爽,怕交數不足,怕老公失業,怕老婆不忠......結果,卻只能對手上的SmartPhone為周而復始的生活默哀。

  不知何時開始,公共交通工具開始出現染得紅紅的關愛座,那圓圓的可愛笑臉標誌,彷彿成了一種諷刺。香港人想,為什麼讓座的是我,不是他?為什麼要一個整天站著的售貨員讓,而不是由安坐辦公室的白領讓?為什麼青少年不讓,要由我們中年人去讓?為什麼老人孕婦不在非繁忙時間出門,非要在繁忙時段耍霸道?結果,有些人步進車廂,見到空空的座位,也乾脆不坐,一背脊靠到玻璃上,眼不見為淨,讓這些問題都給坐著的人去想好了。

  避開了一個問題,還有另一個。學生問:「其實香港除左做i-bank,仲有咩職業會受人尊重?」要說這是一句疑問,其實這更像一句反問──你們這群學院派老師,以樣板式教學說「職業無分貴賤」,可為什麼我看到的香港,又是另一回事呢?香港人甚至不遮不掩,臉不紅氣不喘地高掛慾望的旗幟,然後告訴你,這是現實,這是生活。

  最後,老師這樣對學生說──

每一個人用心做好工作,也會受尊重。每一個人面對高薪厚職,不以中環價值為念,仍注重人文關懷,便受人尊重。香港人很矛盾,他們愛錢,心底又有微小聲音,老在提醒他們,除了錢,值得擁有的還有許多。只是有些人只在夜闌人靜時聽到,隔天又給市聲鼎沸震碎了那微小聲音。有些人不甘心,便用盡方法讓聲音壯大起來。你看陳葒校長;你看建築師王維仁;你看那對賣兩蚊麵包的老夫婦;你看那不肯加租的大業主......香港人都尊重他們,但香港人的可悲在於,尊重他們,卻又沒有勇氣成為他們。

  事後,老師想,她多希望這不止是冠冕堂皇的一段辯解。總有一天,她可以讓學生看到聲音壯大起來的一刻。

  二零一二年九月七日,那微小的聲音,在一群十多歲孩子的帶領下,不分日夜的壯大起來了。對於國民教育,起始大家以「我不是老師」,「我不是父母」,「我不是學生」等種種不同理由撇清身分,漸漸我們看到政府的無恥厚顏,孩子及家長的無力委屈,才想起一點什麼來──也許我們什麼都不是,但我們是香港人。

  這夜,十二萬黑衣人,走到金鐘街頭,告訴所有人,香港人,尚知道值得擁有的,還有許多。我們擁有思想自由,這一刻,為著個人意志爭取合理權益。我們不是要挑戰任何政權,只是不欲挑戰自己的良心。

  也許明早上班,我們還是低著頭死盯著手上SmartPhone畫面,對旁人不打招呼不作交流。可是,當我們看到畫面上關於昨夜黑衣人齊聚金鐘的一則新聞,也許會忍不住微笑。縱使,微笑的時候,大家都低著頭,我們還是知道,大家都笑了。

2012年9月4日星期二

布與剪刀


  那夜,她在微博上看到了一個名為《男孩出剪刀,女孩出布》的故事。她驀地記起,分手以後,她曾給他寄過一張明信片。畫面上是兩個孩子的手,同樣是一方出剪刀,一方出布,角落印著一行字:「勝負自此時已分。」她徐徐寫上他的地址和名字,貼上郵票。也許她是有點期望兩人的默契未斷,才故意沒有署上自己的名字。她走到街上找郵筒,郵筒早紅了又綠。她首次覺得,城市綠化,人人有責,卻不應牽扯上郵筒。當一個城市讓紅色都給標籤成一種警示,郵筒應是最後一池溫暖人心的洪洪炭火。她首次覺得,綠色是如此霸道的顏色,鏽蝕了一些最美好的記憶。

  結果,兩個多星期後,生活一切如常。他沒有戲劇性地回信,也沒有致電來說一聲「我收到了......」然後欲言又止把氣氛都給凝結掉。但她堅持那張明信片確實送到他手上了,為了證實,她還特意翻查郵政署的紀錄,其本地郵遞服務的準確分明接近百分百。因寄失信件而與對方失諸交臂的俗套情節,在這狹小的土地生不了根。她惟有想,他沒有回應,本來也是彼此的一種默契,不是嗎?

  至於那個網絡故事,則是這樣的:「有一對情侶,他們高中開始相識,彼此相愛。他們後來去了美國上大學,那個城市有一個殺人狂,專殺戀人,一次不幸,他們成為了殺人狂的犧牲品。他們被裝在機器上,只消一分鐘腰部的刀會撕裂兩人的腹部,生還的辦法是以一個剪刀石頭布的遊戲機分勝負,勝者生,敗者死。他們決定一起赴死,便約定了一起出拳,讓刀同時砍下來。可是女孩死了,因為他出了剪刀,女孩出了布。」

  她在網上看到議論紛紛,有人說是男孩為了救女孩而出剪,豈料女孩作假,自取滅亡。也有的認為女孩知道男孩一定會自我犧牲,才選擇了出布,反過來保護了男孩。最可怕的說法是兩人其實也在使壞,只是男孩技高一籌,早料到貪生的女孩出布,便反將她一軍改出剪。眾說紛紜下,她反而想不到屬於自己的答案。

  當下她突然想起了他,用手機的whatapp程式把這故事發了給他。明明許久沒有聯絡,她在這大半夜卻如幽靈般發給他一個殘酷的故事。沒有任何久未見面的寒暄,她只問一句:「你怎樣看?」

        「如果有一個人出拳,事情就簡單多了。」他很快便作出回應。

        「正是兩個人都沒遵守約定,才會弄成這個局面。」她有點語帶相關,然訊息發出後,她當下便後悔了。她不想他覺得她是故意借題發揮。幸好,他似乎沒有在意──

  「如果兩個人都出剪呢?」

  她想了想,「就是兩個都想對方活下去。」

「大家都出布呢?」他再追問。

        「就是大家都想苟活下來,不是嗎?」她有點不耐煩。他永遠如此,從不好好對她說許多關於自己的事,卻老是在探問她的一切。

        「即是說你也認為女孩是不義的一個了。」他作出結論。

        「我覺得活下去很痛苦。」她忍不住說。

        「除非不愛對方。」他為她補充。

她當下明白了他只問不答的理由,忍不住重複一句:「可能女孩才是承受痛苦的一個。」

「如果我們有這樣的機會,請把痛苦留給我。」

她怔了怔,把這行小字重複又看了一遍,眼底下剎那湧上溫熱的感覺。事情已經發生,她從不信如果,如果世上真有「如果」,那也只是一個苦果,食之無益。此刻她卻希望這是一個苦盡甘來的果實。

為了不讓他發現她的遲疑,她故意調笑:「若主角是你,那統統都是狡辯了!」句尾還加上了一個笑哈哈的表情符號。

  「那你會出布嗎?」他追問。

        「我不知道,也許到了那個生死關頭,想不到如此複雜的事,你叫我出什麼,我都依你。」

        「若是和局,便要兩人一起死了。」他提醒。

        「反正覺得你不會害我。」她沒等他回應,又忍不住多說一句:「若有那個時候,你說句好話逗我開心,勝過讓我苟活。」

        這次他良久沒有回應,過了一陣子才說:「夜了,睡吧。」

        「唔,晚安。」她瞬即關上了電話程式。

        她翻身躺在床上,再次想到了那張明信片,想到了《男孩出剪刀,女孩出布》的故事,始終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她彷彿看見在遊戲勝負難分之際,他突然轉身離去。而她只是目送著他離開,沒有張聲,彷彿,這便是她一直盼望得到的默契。